天还没亮，照例被两只猫叫醒。想多睡一会，把它俩轰出房间，在睡意散尽前倒在床上。很快就听到门锁卡嗒一声，黑猫吊着门把手引体向上，推开一条门缝，黄猫跳上床来，继续在我耳边喵喵叫唤。我不堪其扰，乖乖起床给它俩洗碗喂罐头。看它们埋头舔食“啧啧”有声，责怪瞬间变为怜爱，就像量子跃迁，没有过渡地带。

时间的流逝倒是常常有迹可寻。头上的白发，脸上的皱纹，写下的文字，付出的汗水……还有你在梦中不曾留意的窗外，黑夜退场，月亮隐没，公园里传来鸟儿啾啁的鸣唱。拉开窗帘，满眼青绿，公园葱郁绿林尽头，绿树红檐，蓝天碧海，依旧是往日的风光，却已进入新一天的早晨了。

与同事约好去体检，时间尚早，便坐到书桌前读诗。来北海工作生活二十多年，挥霍时光，半生虚度，唯一庆幸的是发现最愉悦的时光还是在阅读和写作中。所以没有书房，也要拥有一张书桌。桌上摞着几本未读完的书，年轻时爱看小说，中年时对散文随笔感兴趣，最近突然喜欢读起现代诗来。好的诗歌能给人最大的愉悦和深邃的智慧，碎片的时间，忙里偷闲的时间，晨起赖床的时间，随意翻开，走进一首诗中，那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时光。

去医院的路上，心绪却颇难平静。仍记得疫情那几年，世事家事纷扰，我不免心着寿者相，乃至单位每年安排的职工体检，也感觉是重大考验，每每拖过了最后期限，其实是根本不打算面对。无它，唯担心查出“大问题”而被医生宣判死期——于我而言，死亡是从得知死期的那一刻开始的。虽说人人终有一死，但最好别提前知道它何时到来，这样我们才能在天长地久、来日方长的错觉中持一份轻松和从容。今年不再逃避，大约是感觉自己已经有力量承受无常吧？

我对生活的要求比较简单，不追求锦衣玉食，不讲究格调品味，有一壶茶、两只猫、几盆绿植、三五好友以及很多好看的书，就已足够，唯盼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。曾看过一篇写北漂青年生活的短篇小说《通勤》，是作者何许人以自己的经历创作。小说主人公李小婕工作五年攒下的钱加上父母资助，只够燕郊一套小居室的首付，因而她每天通勤的时间长达五六小时。这通勤之路的辛苦所折射的北漂青年的生存状态，确实让人不胜唏嘘。其实，不管在大城市还是小城镇，大多数的普通成年人，并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。除去睡眠、工作、通勤、家务、吃喝拉撒，如果为人父母，还要付出更多时间陪伴照顾教育孩子，每天留给自己的闲暇时间，所剩无多。记得我两个女儿年幼时，日子也是过得匆忙琐碎，常常是每天晚上十一点孩子睡了，才得享一两个小时的空闲。深夜的窗外明月当空，天地俱静，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或品茶夜读，或在博客上记录生活，那真是弥足珍贵的为自己活的时间。后来孩子长大，闲暇多了，做了很多自己想做的事，大都浅尝辄止，没有坚持或许是并非自己热爱。

胡适先生曾说，“一个人成就怎样，往往靠他怎样利用他的闲暇时间。”对于大多数人，职业往往只是谋生所需，或者是干那一行比较有前（钱）途，而非自己真的喜欢或适合自己性情，所以往往一个人的业余活动比他的职业还更重要。“他用他的闲暇来打麻将，他就成了个赌徒；你用你的闲暇去研究历史，你也许成个史学家。你的闲暇往往定你的终身。”胡适先生近一个世纪前说的话，至今听来仍振聋发聩。

B超室外排队等候体检的人很多，也不心急，拿出放在包里的诗集翻看。这本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的《无限事》，有作者李元胜的签名，那是2015年的6月，重庆的文友在签售现场排了两小时队得到后寄给我的。李元胜大学时就开始诗歌创作，这位“重庆大学新时期第一位校园诗人”毕业后不久，成为《重庆日报》记者，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，除了文学创作，他差不多每三四年就会对一个新的领域着迷，然后开始疯狂地读这个领域的书。他对音乐、围棋、图书出版、摄影、昆虫、植物等一波接一波地产生浓厚的兴趣，不断地每三四年地自学一次大学。不过有两个爱好是他自从迷上一直没有变心的：一是文学创作；二是野外考察（摄影+物种学习），他在这两方面亦成就斐然。——这种探寻自己热爱的事物，活出自己全部潜能的丰沛生命，实在让人叹为观止。

几天后的下午，体检结果出来了，老旧的身躯暂时通过时间的考验。在办公室泡了一壶绿茶，清香满溢，想到李元胜的诗：“我想和你虚度时光，比如低头看鱼/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，离开/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/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，比如散步/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……”记得同事曾问我，退休后想怎么过？其实我的生活从来简单：为热爱的事物专注时间，为美好的事物虚度时光，我四五十岁想这么生活，到六七十岁，也许八十岁，也是这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