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牧场" 谢日红 摄

芝麻螺是我认识得最早的一种螺。儿时住外婆家，外公和两个舅舅常去海边扳鱼，每次回来，竹篓沉甸甸，收获颇丰。将篓里的鱼获往大木桶倒，除了青蟹、青鱼、鳗鱼等，还有许多颗灰不溜秋的“小石子儿”，落到桶里发出“咚咚咚”的声音，那些就是芝麻螺。

芝麻螺呈圆锥形，壳面或暗绿或褐色或灰色，其上均斑斑点点，跟撒了芝麻似的，这大概就是它名字的由来吧。芝麻螺生活在潮间带岩礁上，涨潮时，它们被海水淹没，吸收养分，捕食海藻，与海浪恣意嬉戏。退潮了，它们沐浴阳光，呼吸空气，或趴在礁岩上一动不动，或缓缓爬行，日子过得优哉游哉。

外婆平日里忙碌，种地、养猪、洗衣、做饭，但只要一得空，她便会拎上竹篓去海边捡螺、采挖藤壶。捡来的螺以芝麻螺为主，芝麻螺似乎常年可见。将螺在清水里搓洗，而后搁于脸盆里静置，让螺放松，吐出沙泥，不然影响口感。

水煮芝麻螺是岛上最普遍的吃法，不放任何调料，把芝麻螺扔进清水里煮熟即可。“天然去雕饰”的芝麻螺自有其独特的鲜香，螺肉鲜嫩中带点韧，嚼着嚼着，还会嚼出一丝清甜来。当年，外婆把芝麻螺装盘，端到我面前，又在盘边放个小碗，随后回房间拿出崭新的针，给我挑螺肉。挑螺肉需要点技巧，右手拿着针轻轻地挑并往外拉，左手捏着螺配合着慢慢旋动，不能着急，否则很可能只挑出小半截来。外婆挑螺肉像做针线活那么认真，一颗、两颗、三颗……过不久，桌上一堆螺壳，螺肉侵占了半个碗。我用调羹舀起螺肉，“嘎吱嘎吱”地嚼，墙上的广播正在讲故事，虽听得半懂不懂，却觉得怡然、幸福，多年后依然念念不忘，跟人说：螺肉佐故事，实在太香了！

在零食稀缺的年代，水煮芝麻螺义不容辞地解了岛上孩子的馋。有一回，我跟弟弟一起挑芝麻螺吃，他挑得快吃得也快，眼看大碗里的螺越来越少，他那边螺壳都堆成了小山，而我才挑了几颗，我都急哭了，直嚷着要把剩下的螺藏进自己口袋。母亲哭笑不得，只得帮我一起挑，为我挽回一点“损失”和自尊。此后，凡跟弟弟一起吃芝麻螺，必先平均分好，各自挑自己的一堆，我实在抢不过他这个“业务能力强”、胃口又好的家伙啊。

当芝麻螺被正式烹调成菜，进驻餐桌，通常就得去掉尾部了，比如咸菜卤芝麻螺、酱爆芝麻螺。此螺壳质坚厚，剪刀、菜刀一般奈何不了它，得请老虎钳、尖嘴钳出山才行。去掉尾部后，多用清水冲洗总没错的，利于除尽泥沙和碎渣。

咸菜卤芝麻螺作为一款简约实惠的菜，在岛上拥有撼动不了的地位。以前，家家都会腌咸菜，咸菜卤随取随用，海边的螺也多，想吃了就去捡。咸菜卤先下锅，放入蒜末等煮开，再倒芝麻螺，加料酒，大火煮沸。那种海鲜与咸菜混合的香真要命，闻之简直挪不动脚，恨不得立马嘬上几颗。嘬芝麻螺的方法跟嘬螺蛳一样，先吸一下尾部，再嘬，汤汁与螺肉争相入口，鲜中带酸，清香四溢，开胃得不得了，连汤带汁被扫荡得一干二净是常有的事。有时候会特意多放点咸菜卤和水，吃完了芝麻螺，就把剩下的汤汁拌进米饭里，“唿唿唿”，一碗米饭顷刻落肚，特别过瘾。

说酱爆芝麻螺是当地海鲜大排档的头牌，应该没人会提出异议。这种在芝麻螺里加蒜蓉、生姜、黄酒、酱油、辣椒、葱等一起爆炒的重口味小海鲜，深受人们喜爱，一盘端上来，色泽油亮，醇香隽永，几双筷子齐齐伸过去，随后，便响起嘬螺的“啧啧啧”声。这道菜的主要特点是入味，口感丰富。盖因一番爆炒将所有调配料的味道逼进了螺里，螺肉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”，兀自丰厚华丽着，瞬间俘虏了舌跟胃，一口气吃上大半盘才不算辜负此等美味。

咸菜卤芝麻螺和酱爆芝麻螺是海边人家的惯常做法，吃了那么多年，思维被局限，差点以为芝麻螺做菜就只能这样了，直到有一次，我吃到了芝麻螺青菜羹。一大碗羹，一颗颗芝麻螺跟青菜亲热地依偎着搂抱着，像绿色浮萍上随意扔了几颗小石子，这颜值让人眼前一亮。觉得这道菜有点稀奇，遂特意请教主人家怎么做，对方说很简单，将割尾的芝麻螺与冷水同时下锅，这样利于螺的鲜味溶于汤。水沸，加切碎的青菜，将熟时，用水、淀粉勾芡至羹液透亮即可。主人最后加了句：完全不用放味精，那种天然的鲜你求都求不来。